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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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陽川城一如既往地熱鬧,兩禽一路行來,街上熙熙攘攘,今日初一,前往飛來寺上香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,妖尊看著那一張張或喜氣洋洋、或愁雲密布的臉,心中是百感交集。

飛來寺對某些香客而言,確實是有求必應,但即將付出的代價幾何,只怕這些燒高香拜大佛的人沒有一個仔細考慮過。

小朗走在一側,見妖尊神色黯淡,眼光在那些前往飛來寺的行人身上多有流連,即刻窺中了他的心思,輕笑道:“你無需憐憫他們,各人自有天命在,最終不過自作自受,多想無益。”

妖尊微嘆:“話也不能這般說。若非身遭不幸,無以排遣,己力疲弱,難以成事,也不會有那麽多人信奉因果循環,求助虛無縹緲的神仙。”

“那不是虛無縹緲的。”小朗冷笑,“他們存在,我不是就已經吃夠苦頭了麽。靜篤,等見過那黑魚,我有事問你。”

妖尊瞥了小朗一眼,沒有多問,默默點頭。

兩禽到了那馮府前,卻見府門上懸掛著白孝,門口也無家丁值守,妖尊大吃一驚,上前拍門,許久才有個老家仆來應門,問過之後蹣跚著回去通報,須臾只見白麓匆匆趕了出來,一見妖尊,喜形於色,搶上前來,攀住妖尊的兩臂,動容大叫:“趙兄?趙兄!真是你?!太好了!我只當這輩子再見不到你了!”

妖尊見白麓雖穿一身白孝,內襯卻可見衣料精良,面容上的刀痕劍傷也淡去不少,神采飛揚,知道馮慎行沒有虧待他,心中也為白麓高興,道:“我們就要離開陽川城了,臨行來看看你和馮二公子——白兄,馮府這是哪位仙逝了?”

聽他這一問,白麓的臉霎時漲得通紅,期期艾艾地道:“是……是馮老伯過世了……我們進去再說吧。”

白麓把妖尊和小朗讓進門內,不覺多看了小朗兩眼,小朗輕笑道:“我變樣子了,你認不出了嗎?”

“……仙、仙尊?”白麓訝然,他雖見小朗的眉目眼熟,卻不敢相認,面前這青年不但是年齡改變了,甚至整體的氣質也大為改觀。

小朗但笑不語,白麓也不敢多問,將兩禽迎入待客的花廳,他去上茶,回來時身後跟著同樣披麻戴孝的馮慎行。

一番噓寒問暖的見禮後,妖尊發現馮慎行舉止談吐明顯是沈穩了不少,不再有初見之時那弱不禁風的感覺,即便講起家中連番大變,神色哀傷卻不失坦然,說到白麓,還微笑調侃道:“他起初還不肯為我爹穿孝,說他又不是馮府的人,委實不倫不類,好說歹說,總算是肯了,咱們不論嫁娶,但也不能咬定就不是我馮府的人吧?”

聽馮慎行這般說話,白麓的臉再一次漲紅了,比剛才厲害得多。

見此情形,妖尊許多本欲問的話語都沒再出口,已經沒有必要了,白麓絕對不會後悔他由妖變人,哪怕他因此壽命大減,免不了老病之苦,再聽馮慎行說,他們打算將家產處理完畢,就動身離開陽川城時,妖尊更是徹底地放下了一顆心。

兩禽謝絕馮慎行和白麓的挽留,離開陽川城後,小朗攜妖尊施展法術,趕往南山。

行到半途,小朗卻倏然拉著妖尊駐足在一處人跡罕至的山巔,此時日已西斜,美不勝收的霞光中,小朗面向妖尊,神情凝重地道:“靜篤,回南山之前,我需明明白白地問你一聲:你願入魔伴我嗎?”

妖尊看著小朗,不答反問:“你如今已是魔了?”

小朗哂笑:“你沒聽那些家夥怎麽喊我嗎?我要不是,不被他們撕成碎片?”

他口氣雖像是玩笑,但妖尊清楚,小朗這話絕非無中生有,魔族比妖物更肆無忌憚,只願服從強者,小朗若不是承襲魔尊之能,他根本無法服眾。

“再無回頭路了是嗎?”妖尊又問。

小朗默然片刻,簡短地道:“是。”

這個回答並不出乎妖尊的意料,只是當小朗回答之後,妖尊頓覺胸前那已拓展成鳳凰狀的仙印又有了動靜,他感到一陣輕微的刺痛,不禁蹙起了眉頭。

小朗見他似有不快,兩眼極快地一閉,覆又露出個淺笑:“你也不是非入魔不可。你不妨就在南山住下,畢竟魔域不見天日,你縱使是只修行不淺的妖,也習慣不了。”

妖尊長嘆一口氣,輕笑起來,他的笑聲自有些苦澀,已頗能與他心意相通的小朗完全聽得出來,這由仙而魔的小鳳凰呆楞楞地註視著妖尊,欲言又止。

“小朗,”妖尊斂了笑意,也鄭重起來,“雖說你的仙印的確是我自願接受,但一來你當時還是只小……嗯,小可愛,二來,我並不知你此舉的意義所在,你當初的一片赤誠,我可說是並未接受。之後你強行將我帶上天界,希冀我能得道成仙,初行雲雨,也是……”

他嘆了口氣,停頓下來,見小朗的面色蒼白,垂目少頃,重新擡起,直視著那對漂亮烏黑的眼睛,“只是打那之後,我終究是明白你不再是我懷中那只需要盡心盡力照顧的小孩子,不再排斥你的一往情深,也願意與你比翼雙飛至魂入幽冥。但小朗……升仙還是成魔,你不覺得始終是我在就著你,也是我必須就著你,為了與你一道,我必須要割舍掉我這多年的妖修,我南山的群友,如若不是,我與你便勢必分開,不得廝守。小朗,縱我與你成親,我也不能事事以你為尊,以你為唯一考慮……”

若是那少年的小朗,妖尊猜想,大概會倨傲賭氣地回一聲他並無過錯,情之所至,身不由己,既有這能力留住心上禽鳥,又有何不可?

但眼前的這小朗成長的卻並非僅有外表,他聽罷妖尊的肺腑由衷,並沒有即刻反唇相譏,而是默然半晌,最後喟嘆一聲,澀笑道:“靜篤,如今我並不能左右你的決定。你若不願,我絕不相強。”

“魔族以你為尊,又處心積慮地從人間擴充魔軍,是又打算與仙界相抗?”妖尊沒接小朗這話,突如其來地轉了話題。

小朗看著妖尊,又是沈默半晌,方點頭道:“是。並非他們慫恿,也是我的意願。我要救回母親,也要……”

他中止了回答,移開視線,輕笑,“好了,如今你都清楚了,你的回答呢?”

“我不願呢?”妖尊低聲,輕飄飄的口吻,卻如一記重拳,打在小朗的心間,他勉強擠出一笑,柔聲道:“我總得先返回魔域,你就在南山,好麽?”

妖尊搖頭,拽過小朗,掌心往他頭頂一蓋,笑道:“我跟你回魔域。”

“什麽?”猝不及防的答案讓小朗難以置信地脫口驚叫,妖尊不再多話,湊上嘴去,牢牢地堵住了可能到來的嘰喳鳥叫。

良久之後,小朗緩過氣來,輕撫著妖尊的面頰,再次問道:“你真願意?”

“你真啰嗦。”妖尊輕嘆了一聲,見小朗笑容滿面,不由也動了情,“我不願這重生的天地再燃戰火,以致生靈塗炭。若仙界……若還能有其它辦法救出碧靈龍仙,你不要輕言妄戰,更不要殃及凡間,好嗎?”

小朗埋首於妖尊頸間,含糊出一個答覆。

既是兩情相悅,妖尊擁著小朗,微笑中暗忖,又何必斤斤計較?卓小魚入妖修,白麓舍棄妖行,他則可為小朗或成仙或成魔,並非他們無主見無堅持,只是性情如此,情真情切,真正是心甘情願,無怨無悔。

兩禽開誠布公,也是解決了頭等大事,不再拖延,直奔南山而去。

到了昔日妖尊的居處,眼前情形又是大出意料,此地竟然早已妖去樓空,曾經熱熱鬧鬧的南山妖巢,只剩下些尋常的走獸飛禽,兩禽幾乎尋遍每一處地方,卻依然沒有發現舊日夥伴的半點蹤跡。

妖尊悵然若失,自言自語道:“難道他們見我久不歸來,都,都自行散了麽?”

要說這也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,畢竟妖的天性可不如人那般紮堆群居,當年大夥在南山共處一地時,遠遠算不上相安無事,是妖尊將其合成一處,雖也算不得和樂融融,但至少是彼此之間有了秩序,不再亂糟糟隨時鬧作一團。

妖尊對南山可謂苦心經營多年,與南山眾妖中的許多位都結有深厚的情誼,眼見被逼遠行了一遭,回到家來空空蕩蕩,心頭自不會好受到哪裏去。

小朗見他神情沮喪,眉頭微皺,趁妖尊失神中,暗地喚來魔族哨蟲,令它們去打探消息,自己則陪在妖尊身邊,他不懂虛言安慰,便索性不開口,只將妖尊的手緊緊牽住,聽任妖尊在這南山中四處游走。

不多時,天色已然全黑了下來,妖尊嘆了口氣對小朗道:“看來他們真是離開南山了,也罷,若都能找到安身立命之處,到哪都是一樣。小朗,我想在故居住一宿,等天亮再與你返回,可以嗎?”

“嗯,這裏是你的娘家嘛。”小朗欣然同意,但說出的話語卻足令妖尊啞然,“再說,我也想在我們初次共浴的溫泉,再來一次公雞鳳凰浴,靜篤覺得如何?”

在外形上也已不占優勢的南山妖尊還能有何話說?唯搖頭苦笑而已。

然而小朗的美夢並未成真,他才剛剛與妖尊攜手回到住處,那領命而去的魔族哨蟲便押著一位白發蒼蒼的拄拐老人,慢慢騰騰地踱了回來,妖尊一見此位,忙迎上前去,叫了一聲:“陳阿伯?”

原來魔族哨蟲們頗有頭腦,直接將仙界掌管南山與荔枝城的土地公陳阿伯給找了來,那陳阿伯一聽要跟魔族打交道,慌得轉身就逃,到底還是被哨蟲們給抓住,強行帶來。

土地公陳阿伯一見妖尊,更是怕得渾身抖成篩糠,戰戰兢兢地哀聲辯解:“妖尊,妖尊啊,小老兒當初是身不由己啊,那,那黃,黃大人實在……實在太厲害了,小老兒要是不聽他的,哎喲餵……”

“黃大人?”妖尊轉念一想,恍然大悟,他一揮手道,“過去的事休要再提,我只問你,南山的這些弟兄姐妹,都去哪裏了?”

“這個……”陳阿伯現出了為難的神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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